归还格拉斯哥文物：

       博物馆真的能去殖民化吗？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李静

       发于2022.5.16《中国新闻周刊》第1043期

       尾巴有刺，左臂拖下一条长链子，挂着铃铛，头像鳄鱼和蜥蜴。这种奇怪的青铜装饰曾经被西非古代奥沃王国的皇室缝制在盔甲背上，四面八方战斗。之后，也许是朋友和邻居的奉献，也许是战斗被俘。它转移到毗邻奥沃的贝宁古国宫殿。随着19世纪末的一次占领、摧毁和掠夺，它与贝宁城的珍宝一起渡过英国。现在，它已经在格拉斯哥博物馆寂静的储藏室沉默了一百年，即将回到家乡。

       今年4月，格拉斯哥宣布将目前收贝宁古国青铜器归还尼日利亚-贝宁古国，与贝宁共和国无关。作为大规模归还行动的一部分，格拉斯哥还将归还7件印度文物和25件北美土著拉科塔文物。几个月前，格拉斯哥收到了合法文物所有者的后裔和国家机构的正式请求，在议会投票后，他们决定采取苏格兰历史上最大的文物归还行动。

       管理格拉斯哥所有艺术机构和博物馆的非营利组织格拉斯哥生活(Glasgow Life)最近发表一份公开声明，“格拉斯哥生活”主席大卫·麦克唐纳在声明中说：这是讨论文物返还和去殖民化问题的重要时刻，也将是格拉斯哥实现文化正义和博物馆非殖民化的开始。

       博物馆和收藏部负责人邓肯·多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虽然目前的博物馆有效持有被掠夺或走私的文物，但如果他们的真正主人想要归还，我们没有理由继续拥有它们。

       这是开始

       至少在15世纪之前，在尼日尔河三角洲西侧的森林中，贝宁古国以精美的牙雕、木雕和铜雕吸引了欧洲商人。这些艺术品给古代国家带来了财富和灾难。1897年2月，在贸易请求和特殊条约多次被拒绝后，英国士兵进攻并烧毁了非洲艺术之都，将数千件黄铜、青铜、象牙雕刻等艺术珍品带回英国，然后出售。此后，贝宁古代文物分散到欧洲大陆和北美，在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手中非常受欢迎。

       格拉斯哥博物馆的17件贝宁古代收藏品是从拍卖行或拍卖行获得的，但这无疑是英国军队入侵贝宁皇家宫廷时获得的。近年来，随着非洲政府和各种体育组织要求欧洲和美国归还文物的法国和德国于2021年宣布将部分殖民时期掠夺的文物归还尼日利亚和贝宁共和国。

       自2021年11月起，管理格拉斯哥博物馆的格拉斯哥生活主动联系尼日利亚国家博物馆和纪念碑委员会进行对话。2022年1月，格拉斯哥收到对方的官方请求——将贝宁古国的收藏归还尼日利亚。

       同样，今年1月，印度驻伦敦高级专员公署代表印度政府和印度考古服务办公室也要求格拉斯哥在19世纪归还几座印度寺庙和寺庙。

       25件北美土著人拉科塔文物的归还要求来自拉科塔人的后代。在1890年南达科他州的膝伤大屠杀中，近300名拉科塔人被美国士兵杀害，这是当地土著人反抗移民的最后一次武装起义。从死者那里拿走的物品被美国翻译卖给了格拉斯哥。

       格拉斯哥市议会跨党派掠夺与归还工作组共要求归还三件文物(cross-party Working Group for Repatriation and Spoliation)4月7日，议会投票通过了3月1日的会议。投票结束后，格拉斯哥生活主席大卫·麦克唐纳在推特上写道:这是一个开始，但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希望这能鼓励更多的博物馆采取行动。

       《艺术新闻》评论说，格拉斯哥的举动无疑给英国其他博物馆带来了压力，这似乎是一个要求他们效仿并将其他收藏归还原籍国的要求。例如，英国著名法学家、人权律师杰弗里·大英博物馆被指控为最大的赃物接收者。

       贝宁青铜器仍在格拉斯哥，只是数千件被掠夺的文物的一小部分。大英博物馆有900多件贝宁古代系列收藏品，包括雕塑、象牙面具和牌匾。大英博物馆也是中国被盗文物最多的博物馆。目前，中国文物多达2300件，包括整个中国艺术类别，时间跨越了整个中国历史。

       去年，当法国、德国和一些英国机构积极响应文物回归请求时，大英博物馆CNN在一份声明中，它理解和认识到归还文物的重要性，并继续致力于尽可能广泛地分享收藏。

       我们不是中立的

       爱德华风格的红色砂岩建筑装饰华丽，是格拉斯哥最著名的博物馆凯文葛罗夫艺术博物馆(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除大英博物馆外，苏格兰最受欢迎的景点也是参观人数最多的博物馆。这次归还的大部分文物都储存在里面。

       这座有120年历史的古博物馆毗邻凯文格罗夫公园。公园对面的哥特式建筑群是格拉斯哥大学，建于1451年。多年来，许多大学博物馆专业的学者对帝国殖民主义的反思和与许多博物馆的合作，为格拉斯哥返回文物的积极行动提供了强有力的学术和伦理支持。

       格拉斯哥大学博物馆研究学教授莎拉斯哥说：我们完全支持格拉斯哥市议会归还这些文物的决定。·库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不仅如此，该系的学者还直接参与并促进了当地文物返还的具体工作。例如，他们正在制作苏格兰非洲和加勒比的文物清单。

       在格拉斯哥大学博物馆专业必修课上，开设了归还与遣返伦理和权力与政治等课程·库克介绍《中国新闻周刊》，课程从殖民的角度审视大学和博物馆收藏和物品，也研究博物馆和其他文化遗产机构和欧洲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以及后续影响，旨在更广泛地讨论这些问题和知识体系重建，促进当前博物馆殖民化。

       在邓肯·多南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整个欧洲社会和文化趋势的变化。几十年前，博物馆馆长提议将文物归还给他们的国家，但他们几乎没有得到太多的支持。在过去的两年里，公众舆论发生了变化，并转向了一种后殖民的内疚感。邓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对整个社会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格拉斯哥博物馆的回归必须得到公众的普遍认可，议会投票通过，因为这些收藏属于格拉斯哥人民，博物馆无权单方面做出决定。

       2017年，法国总统马克龙当选后不久表示，他将调查归还非洲文物，并呼吁为非洲遗产暂时或永久归还非洲创造条件。随后，在法国外交部的官方网站上，政策宣传文章明确指出了归还文物的必要性。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霍政欣专注于国际私法、比较法律和文化财产法的研究，一直致力于追索海外文物流失的法律问题。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马克龙当时的声明有很多考虑，但无论如何，他的声明在欧洲和美国引发了一波重大的文物归还现象。

       德国从2018年开始归还20世纪早期殖民者在纳米比亚种族灭绝时掠夺的人类头骨，以及带领军队抵抗殖民者国王的鞭子，然后将贝宁古代文物归还尼日利亚。2021年，法国将达荷美王国的文物归还贝宁共和国，美国将17000多件掠夺性文物归还伊拉克，剑桥大学和阿伯丁大学也将贝宁古国的铜像和雕塑归还尼日利亚。

       莎拉·库克说，近年来，英国大学、博物馆和其他学术研究机构开始面对他们在殖民征服中的作用。她提供了一份格拉斯哥大学于2018年撰写的《中国新闻周刊》报告，该报告基于一项关于格拉斯哥大学是否从殖民地掠夺财富的调查，最终结论是，尽管格拉斯哥大学在历史上为废除奴隶制和殖民统治做出了贡献，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校也有从种族奴隶制中获得经济利益的历史。

       一种所谓的救援叙事在西方博物馆界广泛流传，认为如果他们不把这些文物带到欧洲，这些文化遗产将不复存在，他们认为自己是唯一的艺术守护者。例如，大英博物馆馆长哈特维格·费舍尔是对的BBC英国博物馆是这些掠夺性文物的最佳目的地……拥有全球文化瑰宝的博物馆充满创造力，超越了欧洲传统中心主义的视角。

       格拉斯哥大学博物馆系在2021年策划了一个名为不适的展览。在展览描述中，学者们陈述了他们的观点：只要博物馆还收集捐赠者从种族奴役、暴力、强迫迁移和系统地压迫土著人民，白人至上的意识形态将永远存在，在这个系统中，西方白人思想控制着文本叙事和物质资源。大英帝国曾利用这些意识形态为奴役和殖民世界各地的人民和土地辩护。在这种背景下，博物馆仍然是庆祝和纪念殖民制度的空间。我们现在意识到我们不是中立的，我们仍然在与过去几个世纪的殖民意识形态联系起来。

       每还每一件文物都不容易

       这个西方博物馆的殖民反思趋势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一些中国文物回家。2019年，意大利返回了796件中国文物。它们的历史远远超过了新石器时代。近明清民国是近20年来中国最大的文物回归。2020年10月，英国25年失去了68件中国文物。2020年底，天龙山石窟佛陀在海外流失近一个世纪，首次返回中国，成为近百年来第一件珍贵的文物。

       然而，与中国失去的海外文物数量相比，成功恢复的比例仍然很小。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世界47个国家和200多个博物馆的收藏中有164万多件中国文物，但不包括海外私人收藏。据中国文物学会统计，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已有1000多万中国文物流失到欧洲、美国、日本和东南亚。

       邓肯·多南承认，到目前为止，追索丢失的文物仍然是一件困难、复杂和耗费大量资源的事情，不仅需要文化意识，还需要高超的外交技能。从西方博物馆的角度来看，他认为对于文物的敏感问题，虽然我们不能得出结论，但博物馆应该尽最大努力与寻找英国文物的国家交谈，在某些情况下，答案可能是归还，在其他情况下，可能更清楚、更透明地解释文物的历史，它们是如何被带走的，它们对原来的国家和它们目前的国家意味着什么。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霍正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作为世界上文物流失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中国不支持通过商业拍卖回购文物流失。追索非法文物流失是最合理的方式，但存在法律困难。

       197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了《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公约》，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际条约。随后，国际统一私人法律协会于1995年制定了《关于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

       这两个国际公约对非法出口文物起到了约束作用，并规定返还丢失的文物。中国于1989年和1997年分别加入了这两个公约。然而，上述公约不能追溯到过去。为了追索历史上丢失的文物，需要满足两个苛刻的时间限制：第一个限制是文物丢失时间必须在公约签订后；第二个限制是，文物丢失时间必须在流出国和流入国加入公约后才能有效。

       以张公祖师肉身坐佛追索案为例。现有证据表明，佛像于1995年从香港进入荷兰，荷兰直到2009年才批准1970年公约。根据国际法，法律不可追溯《维也纳条约法公约》关于条约不可追溯的原则和规定，不适用于1995年入境荷兰的文物。

       霍政欣说：格拉斯哥返回非洲、印度和其他国家的文物更为自愿。这些国家也很难通过法律渠道追回文物。

       法律困难也包括国内法律法规的障碍。例如，虽然马克龙呼吁归还非洲文物，但2004年颁布的法国遗产法典采取了严格的注册保护措施，如艺术品等具有历史价值的移动文物。如果注册收藏属于国家所有，则其所有权不能转让。

       2020年，法国立法机构起草了从法国博物馆归还贝宁和塞内加尔27件殖民文物的特别法案。这27件文物只有在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投票后才能返回非洲。

       2014年，法国政府同意将甘肃吉美博物馆收藏的甘肃大堡子山丢失的金饰返还中国。然而，由于法国遗产法典的限制，吉美博物馆最终将金饰返还给两名原捐赠者，要求他们终止与法国政府的捐赠协议，将文物退出法国国家收藏，然后以个人名义将文物返还给中国政府。

       现行国际法和国内法的制度规则都存在许多障碍，这是追索海外文物流失的最大困难。在霍看来，由于可以直接使用法律武器较少，可以在外交、民间组织或其他国家，建立政府论坛、会议或国际组织领域，领导更公平正义的国际规则，促进国际法秩序更有利于文物返还。

       那么，未来流落异国文物的回家之路可能不会像今天那么漫长和艰难。2019年和2020年，中国花了25年和12年时间从英国和意大利追回68件文物和796件文物。2020年12月，马首铜像被掠夺160年后正式收藏圆明园时，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关强曾感慨:每件文物都不容易返还，背后有不同的故事。

       2022年第17期《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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